25 試鏡

紐約1995 25 試鏡

十分鐘后，莎拉·米歇爾·蓋拉舉起右手，“先生，我準備好了。”

在這十分鐘里，莎拉越發看不起那個叫QB的家伙了，他竟然一點都沒準備，光顧著和年輕的制片人來回傳紙條。

傳紙條？你們兩個還是中學生嗎？

這么親密，不會是一對吧？

真是可惜！

穿攝影馬甲的中年男人說道：“好，那我們開始吧，蓋拉小姐。”

白奎因站起來，從椅子后面抄起一個郵差包，斜掛在肩上，走向場地中央。

“OK，Action！”喊完開始，那個叫威廉姆的馬甲中年男舉著一臺小型16毫米攝影機從正面拍薩拉。

莎拉用劇本代替書本，假裝聽見白奎因進門的動靜，抬眼看了下，嘴角微翹，然后立即板起臉來，低頭寫字，還補充了個小動作，從緊張的正襟危坐，變成了輕松翹著腿，一只鞋還從腳跟滑落，被腳趾吊在空中。

上半身和下半身，用不同姿態表達不同的態度，一半是歡喜，一半是嚴肅。

白奎因則抹了一把臉，強裝出笑容，一改之前的頹廢，邁著大步走向莎拉。

在距離莎拉一米多遠停步，按照劇本提示這里有張書桌分隔二人，兩人一站一坐。

停了二十秒，莎拉才合上書，抬頭問道：“回來了……”

語氣慵懶，有些漠不關心的樣子。

“我們分手吧！”白奎因昂著頭說道。

“啪！”

莎拉猛然站起，抬手一巴掌抽在白奎因臉上。

這是劇本里沒有的，莎拉在自由發揮。

白奎因原本能輕松躲掉，但是好奇心作祟，他沒有中斷表演，而是硬生生挨了一巴掌。

挨了打，動都不動一下，保持了硬漢的人設，繼續梗著脖子說道：“我說分手！我不愛你了……”

“啪！”

第二巴掌，莎拉開口了，“理由！”

簡單干脆。

“沒感情了，沒意思了……”猶豫了一下，咬牙說道：“我愛上別的女人了！”

“啪！”

第三巴掌。

“說實話！弗雷克，我們在一起兩年了，你騙人的時候從來不敢看對方的眼睛。”

白奎因不在梗著脖子說話，微微低頭，和莎拉四目相對，慢慢說道：“那我說實話，昨晚在酒吧駐唱的時候，有個漂亮女人勾搭我，你去問樂隊的人，他們都看到了，我一時沒忍住，就和她回家了，所以這時候才回來。”

白奎因扭過頭，避開莎拉的凝視，繼續說道：“我對不起你，不值得你的愛，我們還是分手吧……”

薩拉長舒了一口氣，假裝繞開桌子，走到白奎因身前，兩人幾乎緊貼在一起，使得白奎因的視線無處可躲，終于四目交匯，莎拉忽然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，伸手一把抓向白奎因一直用手捂住的郵差包。

一個一米六多的小姑娘和一個將近兩米的大個子搶挎包，想也知道是誰會贏。

白奎因假裝掙扎，被莎拉用鞋跟剁了一下腳面，一個疏忽，郵差包被打開。

莎拉從中抽出充當道具的劇本，嘩嘩翻了幾下，高高舉起。

“這是什么？你去醫院了？你生病了？你怎么了？”

一句話，語氣越來越軟，最后也許是猜到了什么，身子也軟了，幾乎靠到白奎因身上。

“腦瘤而已，可以治的。”

白奎因接住靠來的莎拉，安慰她。

“你沒保險，治療腦瘤要很大一筆錢吧？”

“沒事的，我可以掙，但我不想拖累你……”

莎拉上演小拳拳錘胸口，“不許再提分手，我愛你，我們一起想辦法……”

兩人抱在一起。

屋內忽然安靜，只有攝影機卷片時發出的細小機械聲。

威廉姆猶豫了許久，終于還是說道“第12幕結束，Cut！”

接著關閉攝影機。

莎拉率先收回攬住白奎因的腰的雙手，后退一步，不好意思地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，用極輕的聲音說道：“對不起，打痛你了嗎？”

白奎因笑著說道：“沒關系，我沒事的，不過你真厲害，這幾個巴掌比口頭詢問更有爆發力，更能表達女主的情緒。”

“你演的真好。”

“你演的也不錯。”

“搶包這段也比劇本上口頭讓我交出包來更能凸顯女主個性。”

“在我理解中，邦妮是那種敢愛敢恨，性格潑辣的女人，能夠為了幫男友治病，去搶銀行的。

所以，能動手，就不要動嘴。

而男主弗雷克是那種沒什么心機的大男孩，如果僅憑女主幾句話男主就主動交出檢查報告，會讓人覺得之前男主就是在矯情或者耍心機，搶奪這個動作顯得男主是下定決心要分手不拖累邦妮的。

男主一定要被逼迫到無法掩蓋了，才能體現他真的是在為女主考慮。”

“真沒想到！蓋拉小姐，你的理解確實彌補了我劇本上的不足之處……”

這是白奎因疏漏的細節，記憶碎片里的原片是女強男弱的搭配，女主一個河東獅吼，男主就乖乖交上檢查報告。

“這個劇本是你寫的？”

“是的，蓋拉小姐。”

兩人站在那里商業互吹，完全把克里斯和威廉姆晾在一邊了。

“咳咳，QB，你看蓋拉小姐剛才的表演如何。”制片人克里斯忍不住出言打斷他們。

“莎……額，蓋拉小姐，你坐下稍等一下。”

白奎因安頓了莎拉，返回桌后，在紙上刷刷寫了什么，然后把紙推到制片人克里斯面前。

兩人咬著耳朵說悄悄話，目光不時瞥向坐在沙發上的莎拉·米歇爾·蓋拉。

莎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，不自覺回想起剛才兩人擁抱，臉貼在男人胸前的觸感，愈發感覺臉上燙了起來。

“蓋拉小姐……蓋拉小姐……”

穿攝影馬甲的中年人威廉姆把走神的莎拉喚了回來。

“我們一致認為，你可以勝任這部電影的女主角，稍后我們會和你的經紀人聯系簽約，我們預計在12月13日開機，圣誕節前結束工作，你的戲份集中在前六天，片酬還是之前和你經紀人談定的，六千美元，超期每天增加一千美元。”

莎拉告辭離開。

白奎因詢問威廉姆，“還有幾個角色沒定下來？”

“主要角色還有兩個保安和劫匪三號，以及十個左右的龍套警察。這些都是莫里亞蒂先生要留給他的朋友們的。”

“龍套警察沒關系，主要角色還是必須試鏡，我建議劫匪三號選用專業演員……”

白奎因邊說邊站起來，走到窗前，低頭往下看，那個金發女孩剛走到街邊，正在左右張望，似乎想要打車。

白奎因轉身拿起椅背上的衣服，對克里斯說道：“我先走了，明天再來，明天讓你的朋友們來試鏡劫匪三號和保安吧……”

克里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車鑰匙：“QB，開我的凱迪拉克帝威去吧，姑娘都喜歡豪車。”

白奎因擺擺手，“我開你的凱迪拉克，你開什么？我的小面包？安潔莉娜秘書大人會嫌棄你的？算了，我走了……”

說完關門走人。

……

莎拉還在等待出租車，公交換乘太麻煩了，她準備打車回家。

忽然一輛破舊的面包車從街角轉出來，一個急剎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
車窗搖下，露出那個叫QB的男人的帥臉。

“蓋拉小姐，在等車嗎？你去哪兒？順道的話，我送你啊。”

這種搭訕方式，莎拉在學校的時候就見多了，只是用這么破的車搭訕，這個QB還是第一個，但她好像并不覺得討厭。

“我回紐約，你不方便的。”莎拉把他當做了澤西本地人。

“太巧了……”白奎因笑道：“我也回紐約，哈林區，你呢？”

“上東區，第二大道……”

“巧了，我家也是第二大道，122街。”

“可是……我……”

“還等什么，上車啊！”

莎拉也不知道是為什么，鬼使神差地上了那輛破舊的面包車。

上車一聊，莎拉才知道這個叫QB的家伙全名奎因·白，年紀只比自己大一歲而已，不僅是編劇，還是這部戲的男主，她未來的搭檔。

“其實這是我第一次當女主角……”莎拉握著安全帶，有些緊張。

“我知道……”白奎因專注于路面，語氣平淡，“CAA推薦你之后，我特意看了天鵝渡口和我的孩子們，當然了，我的孩子們太長了，我只挑了幾集看。”

“哇哦！你從哪里看到的？其實我都沒看過我這兩部電視劇，拍天鵝渡口那時還小，覺得拍戲很累很無聊……”

“百視達，我在百視達打工，找這兩部電視劇的錄像帶對我來說很容易。”

“所以你是看了我的表演才決定讓我試鏡的嗎？”

白奎因當然不能說，我找你的錄像帶看，是為了知道你未來是否成名。

結果并沒有激活記憶碎片，如果不是莎拉的試鏡表演出人意料的好，他們將會選擇另一個叫卡蒂琳·基茨的紐約女孩，因為那個姑娘不僅便宜，而且個子更高，和白奎因站一起更搭配。

但是試鏡后，白奎因決定了，邦妮就是這個女孩。

莎拉有一種凌厲果斷的氣質，更符合整個電影的風格。

白奎因和克里斯“傳紙條”的內容正是他們在交流是否選用莎拉。

“是的，你在我的孩子們中出演的是個初中生，而且還憑借那個角色獲得了艾美獎，但‘肯德爾·哈特’和‘邦妮’差別比較大，所以我們必須看到現在的你是什么樣的。”

這一點恰恰點中了莎拉的痛處，童星出身的她，演過年紀最大的角色也只是個初中生，現在轉型出演成年人的角色，很難找到工作，否則她也不會接近一年沒開工了。

各個劇組在選角的時候，見到十八、九歲的女孩都會猶豫，這個女孩能演好成年人嗎？

哪怕她曾經憑借“肯德爾·哈特”這個角色獲得了“艾美獎劇情類最佳年輕角色獎”，也很難為她加分。

業內普遍認為小演員都是用咋咋呼呼的藝匠派演技，等他們長大了，成年后依然用童星的方法演戲的話，就會顯得做作，因此小童星們都需要經歷一個轉變期。

所以大部分的劇組寧愿只用二十四、五歲的演員去演十七、八歲的角色，雖然少了一些青春感，但成熟的演員發揮更為穩定。

莎拉恰巧處于這個尷尬期，長大發育的身體無法回頭去演初中生了，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比較合適的羅密歐與朱麗葉，卻在競爭中失敗了。

莎拉沒好氣反問：“那現在的我，比起演初中生時的我，哪個演技更好呢？”

“當然是現在的你。”這種問題白奎因怎么選都不會選錯。

感覺氣氛有點不對，白奎因趕緊轉移話題：“所以，你是在紐約長大的？”

“沒錯。”

“我也是，我去年從道爾頓中學畢業的，你也是剛畢業吧？”

道爾頓中學，搶走“朱麗葉”的克萊爾·丹妮絲好像就在道爾頓中學讀書，哦，不對，那個女孩好像早就停學專心演戲了，就算停學了也是道爾頓的人！

莎拉看著窗外答道：“我已經畢業兩年了，我把學分修夠了，就提前畢業了，反正也不打算考大學的。”

“作為明星，你在學校的時候一定很受歡迎吧？參加啦啦隊嗎？”白奎因試探地把話題引到啦啦隊和橄欖球，那是他曾經風光過的領域。

“我沒那個時間，為了拍戲，我翹的課比上的還多，不拍戲的時候還要補課趕進度，就更別提啦啦隊這種活動了。”

“哪所學校？”

“哥倫比亞語法預備學校。”莎拉的語氣平淡。

這倒是把白奎因鎮住了，這可是私立名校啊！里面都是有錢人！和這間學校相比，道爾頓中學要差一點。

可這么一來，白奎因忽然覺得副駕駛的女孩不那么可愛了。

大概是原主的經歷對他的影響，看不起道爾頓高中里那些有錢的小姐們，覺得她們既蠢又膚淺。原主剛入學的時候那些富家女孩都瞧不起他，時不時欺負他。等原主臉長開了，身材練出來了，當上了球隊四分衛，成了明星球員，她們又主動貼上來，被原主報復般地睡了好幾個。

“我沒想到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也會去當童星。”

“我又不是有錢人，我是單親家庭，我媽媽只是個幼師，學費都是我演掙的。”

莎拉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主動說這些，也許是為了告訴他，自己和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女孩不同吧。

“對不起，我不該提這個。”白奎因道歉。

兩人沉默了起來。

此時正趕上了高峰期，大橋堵車了，催促的喇叭聲此起彼伏，令人煩躁。

白奎因還是開口了：“抱歉，我沒別的意思，我只想說，我也是我媽媽一個人養大的，她努力掙錢把我送去好學校，但其實我和那里格格不入。”

莎拉發覺自己和這個男人有不少共同之處，父母離婚，疲憊的童年，備受排擠和孤立的高中生活……

“但我其實不羨慕他們，”白奎因繼續說道，“投胎技術好罷了，將來我會超過他們的。”

“所以你選擇做了演員……”莎拉也在說自己。

白奎因點點頭，“這是為數不多能讓平民子弟改變命運的方式。”

莎拉也是贊同這一點的，否則她完全可以去考大學，而不是準備破釜沉舟去好萊塢打拼。

覺得氣氛到位了，白奎因說道：“所以，我們一起努力把這部電影拍好吧，讓我們一鳴驚人，紅遍全國！我，白奎因要掙大錢，要進兩千萬俱樂部！要拿奧斯卡！”

“我，莎拉·米歇爾·蓋拉，要上名利場封面！也要拿奧斯卡！”

堵在橋上的汽車用喇叭聲為兩人的誓言助陣。

很好！這段鼓舞士氣的話說得很好！一定能把這個小姑娘的積極性調動起來，到時候給老子好好演！

發現莎拉藍色眼睛里閃著光，白奎因以為自己的職場PUA奏效了，卻不曾想，撩動的是其他的東西。

車開到上東區的時候，天已經黑了。

莎拉下車，走了一步，卻忽然回轉過來，趴在打開的車窗上，半長的金發如瀑布般垂落，“謝謝你送我回來。”

“是要請我上去喝咖啡嗎？”白奎因開了個玩笑。

“你要愿意的話，我媽媽沖的咖啡很好喝。”

“不了不了，謝謝你的邀請。”

“等等，不過我可以請你吃飯，街角有家漢堡王。”

“謝謝你！”白奎因指著旁邊的M記，“不如就近吧，這里也好停車。”

“麥當勞？不行的，不行的！我被全紐約的麥當勞列為不受歡迎的顧客……”

白奎因一邊下車鎖車，一邊說道：“天哪！你干了什么？”

莎拉背著手在前面走，扭頭笑道：“這是個很有意思的故事……”